從新聞廣播到體育競賽,從商業銷售到非營利組織,到各領域名人 - 每個人都在線上播放直播視頻。抖音跟臉書直播是此類方式曝光的的首選方法,因為它們讓品牌商可以直接跟粉絲溝通。

而在經營品牌的初期,必須要建構屬於自己的基本觀眾,因為這麼多直播主心中知道,少了穩定的基礎觀眾群體,這個直播將不吸引人駐足觀看。

我們給你購買Facebook直播人數的重點提示:

幫自己的直播買粉絲觀看人數是許多成功直播頻道初期的策略,頁面上跳動的觀看數據,可以讓直播主炒熱氣氛,當你在講解產品時,對於初期踏入直播領域的商家,這是一個非常有效的行銷策略;而直播老手更能透過這樣的操作,強化網友的信任度。

你要知道直播沒人氣可能會使當次直播草率收場,提升直播線上人數令直播主持人充滿熱情,無論是自然流量或購買人數,都比較有繼續成長的可能性!

在您的手機上打開Facebook App幾個步驟您的直播就開啟了,高人氣粉絲專頁有足夠粉絲上限觀看,新加入的直播主很能沒有粉絲群觀看直播影片,我們不建議超高人氣的直播主購買直播人數,因為你們的線上人數已經夠多,受眾夠精準,但對於開始經營的直播臺,沒人氣等於難以成長,能在每次直播衝高直播人數,吸引觀眾觀看影片有更多可能性。

下單前需知:若有任何問題,請先詢問LINE客服

刷直播人數的3大特色

#1 可包月,可即時提供直播流量的自助平臺
專屬系統供應每月大量直播臺大量直播人數支援,想用就用!24小時系統支援,享受整個月天天開直播天天有人數的好服務。

我們給您灌的直播人數成本低且固定,讓您剩下的預算可以做更多活動、宣傳、促銷,進行針對消費者的各類行銷活動,為長久的忠實粉絲奠定堅實基礎。。

#2 直播人氣奠定人氣
上網看直播,一個直播有5000人,另一個直播只有5人,您會選擇看哪個直播?當你啟動系統後,開臺後人數就會逐步提高,人數達到數量後開始穩定停留,人數不爆衝、不會急速掉落,這樣的穩定人氣幫直播主持人無後顧之憂進行直播。

#3 購買直播人數有風險嗎?
但您不必擔心直播臺有被關閉帳號等的風險,因為這單純是導入流量,不對臉書或是抖音帳號本身造成傷害。若遇到Facebook或是臉書更動它們直播系統程式,可能發生短暫時間直播人數服務無法正常運作,我們都會協助更新演算法,不讓您的權益受損。

多次使用:即時付款,直播人數自動逐步上線,不會有延誤,您愛什麼時候直播都可以。

穩定提升:進一步改進的人數上升速度,正常狀態下人數不爆衝、不急速掉落。

超快啟動:當下買當下用,及時派上用場。

LLIVE455CEFE5VE

 

Facebook在線直播人數灌水包月,提供直播人數購買灌水網路行銷服務

 

開直播提高人氣的方法:  買Instagram在線直播人數包月

1、要想更多的粉絲進入直播間觀看直播,首先要設計好直播間的封面和標題。

用戶選擇進入直播間,第一眼就是要看封面和標題,是不是能夠吸引他。大家在設置封面和標題時可,以使用主播個人寫真、道具,也可以是主播和直播間產品合影,利用誇張的肢體語言等,充分利用使用者的好奇心理。

2、平時要儘量參與官方活動,增加曝光率。 Instagram在線灌直播人數包月

保證帳號視頻或者直播的頻率次數,增加活躍度,讓用戶知道你一直都在。也可以借助官方推助流量補補和海淘流量增加直播線上人數。

直播前,在朋友圈或者qq群進行宣傳,讓朋友觀看直播,幫自己增加人氣。 TikTok在線衝觀看人數

3、用戶進入直播間後,要想辦法留住他們。 買YouTube直播人數

直播內容尤為重要。現在早已經過了靠顏值和尬聊的直播內容就可以吸引觀眾的時期,主播們要儘量有針對性地去設計一些優質的直播內容。

平時要多看那些成功的播主直播,吸取經驗,多積累可利用的直播話題,慢慢的,使用者就會主動參與進來,直播人氣自然會得到提升。

4、巧用引流工具。 衝Facebook在線直播人數

引流工具就是我們常說的補單,很多人對補單不以為意,認為為了面子去增加不存在的直播人數沒必要,實際上如今補單平臺那麼多,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在心理學裡面有一個效應叫羊群效應。很多人進直播間,目的都是圍觀紮堆。 衝YouTube在線觀看人數

所以當你的直播間人數增多時,很容易引起跟風效應,吸引更多的人來直播間觀看。這裡我建議大家可以先使用一下免費的工具。

5、多站在粉絲角度思考。 衝抖音觀看人數包月

與粉絲相處不能限於自己的看法,多數時間站在粉絲的角度去思考。

不少的主播嘴上說著把粉絲當作“家人”看待,能做到的少之又少,一開播就要禮物,聊天不回,點歌不唱,這樣做終究是曇花一現,都不是長遠的做法。YouTube在線衝觀看人數

鐵凝:米子和寶聚  米子做媳婦前也湊群摘花,那時米子也有過這雪白的大肚子,后來她不摘了,她摘的多,工錢少。她有理由不摘,她長得好看:明眉大眼,嘴唇鮮紅,臉白得不用施粉。她穿緊身小襖,鐘一樣的肥褲腿,一走一擺一擺。那時肥褲腿時興,肥到一尺二,正是一幅布寬。一條棉褲要一丈四尺布,但臀部包得緊。這匡式不是誰都敢穿。  米子的褲腿越來越肥,走起路來像挾帶著春風,把村里男人、女人的眼都擺得直勾勾的。男人心動,女人妒嫉。可她不再摘花。遇到誰家摘花時,花主站在房上一迭聲地喊,米子也不出來。摘花人走過米子家的土院墻,就攛掇年輕的花主喊米子。花主不喊,花主自知米子不出門的緣故。  米子不種花,不摘花,可家里也有花。里屋的炕頭上,油黑的墻旮旯里,她常有一小堆。花被一張印花色袱蓋嚴。米子不愿人看到她的花,她自知那花色雜,來路不正,可它來得易。花碗兒不再刺她的手,她愿意男人看見她的手嫩。  米子和爹兩人過日子。她爹叫寶聚,擺糖攤兒,賣煤油,晚上“搖會兒”。黃昏了,寶聚推出小平車,點起四方四正的罩子燈。車上擺著脆棗、糖球、山里紅、花生、煙卷,鳴鑼開張。“搖會兒”的鑼叫糖鑼,響銅做成,有碗口大,敲起來比大鑼高亢,比戲臺上的小鑼暗啞:嘡、嘡嘡,嘡、嘡嘡!  寶聚敲開百舍的夜,這村叫百舍。  敲陣糖鑼,寶聚念誦出口成章的口訣:  抽抽簽,搖搖會兒,  哪年不搖兩畝地兒。  贏的東西不算少,  哪能見好就要跑。  ……  “搖會兒”的車子被紫花大襖圍嚴,人往車上扔銅子毛票,拿起寶聚的竹簽筒,哐哐搖。開會兒了,寶聚對照你搖出的會兒底,該給煙的給煙;該給糖球的給糖球。煙不強,就“雙刀”和“大孩兒”;糖球花色多,有紅有黃有綠,一個色兒一個味兒,扭著螺絲轉兒,像蠶繭大。  寶聚是個細高挑兒,公鴨嗓。先前他在村里唱本地秧歌,演青衣、花衫,唱時調門高,尾音拖得長。看家戲是“勸九紅”,他演九紅,九紅被貪財的父親勸,要九紅嫁給一個財主老頭兒。九紅不聽勸,和爹講理,唱著“跺板”:“有九紅坐在了正房以上,稟老父聽女兒細(www.lz13.cn)說端詳……”振振有詞地訴說這門親事的不般配,批判父親的貪財思想。扮父親的演員比寶聚矮,穿著紫花布做的偏領員外衣,下擺拖著地。嘴上沒有髯口,用酒泡松香沾幾朵洋花瓣,九紅梳著大頭,榆皮貼鬢,但行頭含糊:裙、襖都是白布染成,水袖打挺兒,甩不起來。可寶聚有嗓子。  九喉的哭訴,批判沒有感動爹爹,卻感動了臺下鄰村一個閨女,生是嫁給了地無一垅的寶聚。過門后夫妻恩愛,生了米子,那閨女卻得了產后風,死了。如今人們聽見寶聚的吶喊,如同聽到了九紅在爹面前的哭訴。  寶聚“搖會兒”收銅子、毛票,也收花。他收的花和米子的花一樣不整狀。米子不讓寶聚的花歸里屋,寶聚就把這花籠統地倒在外屋水甕旁。那兒潮,賣時壓秤。   鐵凝作品_鐵凝散文集 鐵凝:哦,香雪 鐵凝:嫦娥分頁:123

周國平:思考死:有意義的徒勞  一  死亡和太陽一樣不可直視。然而,即使掉頭不去看它,我們仍然知道它存在著,感覺到它正步步逼近,把它的可怕陰影投罩在我們每一寸美好的光陰上面。  很早的時候,當我突然明白自己終有一死時,死亡問題就困擾著我了。我怕想,又禁不住要想。周圍的人似乎并不掛慮,心安理得地生活著。性和死,世人最諱言的兩件事,成了我的青春期的痛苦的秘密。讀了一些書,我才發現,同樣的問題早已困擾過世世代代的賢哲了。"要是一個人學會了思想,不管他的思想對象是什么,他總是在想著自己的死。"讀到托爾斯泰這句話,我慶幸覓得了一個知音。  死之迫人思考,因為它是一個最確鑿無疑的事實,同時又是一件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既然人人遲早要輪到登上這個千古長存的受難的高崗,從那里被投入萬劫不復的虛無之深淵,一個人怎么可能對之無動于衷呢?然而,自古以來思考過、抗議過、拒絕過死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死了,我們也終將追隨而去,想又有何用?世上別的苦難,我們可小心躲避,躲避不了,可咬牙忍受,忍受不了,還可以死解脫。惟獨死是既躲避不掉,又無解脫之路的,除了接受,別無選擇。也許,正是這種無奈,使得大多數人寧愿對死保持沉默。  金圣嘆對這種想及死的無奈心境作過生動的描述:"細思我今日之如是無奈,彼古之人獨不曾先我而如是無奈哉!我今日所坐之地,古之人其先坐之;我今日所立之地,古之人之立之者,不可以數計矣。夫古之人之坐于斯,立于斯,必猶如我之今日也。而今日已徒見有我,不見古人。彼古人之在時,豈不默然知之?然而又自知其無奈,故遂不復言之也。此真不得不致憾于天地也,何其甚不仁也!"  今日我讀到這些文字,金圣嘆作古已久。我為他當日的無奈嘆息,正如他為古人昔時的無奈嘆息;而毋須太久,又有誰將為我今日的無奈嘆息?無奈,只有無奈,真是夫復何言!  想也罷,不想也罷,終歸是在劫難逃。既然如此,不去徒勞地想那不可改變的命運,豈非明智之舉?  二  在雪萊的一篇散文中,我們看到一位雙目失明的老人在他女兒攙扶下走進古羅馬柯利修姆競技場的遺址。他們在一根倒臥的圓柱上坐定,老人聽女兒講述眼前的壯觀,而后懷著深情對女兒談到了愛、神秘和死亡。他聽見女兒為死亡啜泣,便語重心長地說:"沒有時間、空間、年齡、預見可以使我們免于一死。讓我們不去想死亡,或者只把它當作一件平凡的事來想吧。"  如果能夠不去想死亡,或者只把它當作人生司空見慣的許多平凡事中的一件來想,倒不失為一種準幸福境界。遺憾的是,愚者不費力氣就置身于其中的這個境界,智者(例如這位老盲人)卻須歷盡滄桑才能達到。一個人只要曾經因想到死亡感受過真正的絕望,他的靈魂深處從此便留下了幾乎不愈的創傷。  當然,許多時候,瑣碎的日常生活分散了我們的心思,使我們無限想及死亡。我們還可以用消遣和娛樂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事業和理想是我們的又一個救主,我們把它懸在前方,如同美麗的晚霞一樣遮蓋住我們不得不奔赴的那座懸崖,于是放心向深淵走去。  可是,還是讓我們對自己誠實些吧。至少我承認,死亡的焦慮始終在我心中潛伏著,時常隱隱作痛,有時還會突然轉變為尖銳的疼痛。每一個人都必將迎來"沒有明天的一天",而且這一天隨時會到來,因為人在任何年齡都可能死。我不相信一個正常人會從來不想到自己的死,也不相信他想到時會不感到恐懼。把這恐懼埋在心底,他怎么能活得平靜快樂,一旦面臨死又如何能從容鎮定?不如正視它,有病就治,先不去想能否治好。  自柏拉圖以來,許多西哲都把死亡看作人生最重大的問題,而把想透死亡問題視為哲學最主要的使命。在他們看來,哲學就是通過思考死亡而為死預作準備的活動。一個人只要經常思考死亡,且不管他如何思考,經常思考本身就會產生一種效果,使他對死亡習以為常起來。中世紀修道士手戴刻有骷髏的指環,埃及人在宴會高潮時抬進一具解剖的尸體,蒙田在和女人做愛時仍默念著死的逼近,凡此種種,依蒙田自己的說法,都是為了:"讓我們不顧死亡的怪異面孔,常常和它親近、熟識,心目中有它比什么都多吧!"如此即使不能消除對死的恐懼,至少可以使我們習慣于自己必死這個事實,也就是消除對恐懼的恐懼。主動迎候死,再意外的死也不會感到意外了。  我們對于自己活著這件事實在太習慣了,而對于死卻感到非常陌生,--想想看,自出生后,我們一直活著,從未死過!可見從習慣于生到習慣于死,這個轉折并不輕松。不過,在從生到死的過程中,由于耳聞目染別人的死,由于自己所遭受的病老折磨,我們多少在漸漸習慣自己必死的前景。習慣意味著麻木,蕓蕓眾生正是靠習慣來忍受死亡的。如果哲學只是使我們習慣于死,未免多此一舉了。問題恰恰在于,我不愿意習慣。我們期待于哲學的不是習慣,而是智慧。也就是說,它不該靠嘮叨來解除我們對死的警惕,而應該說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來打消我們對死的恐懼。它的確說了理由,讓我們來看看這些理由能否令人信服。  三  死是一個有目共睹的事實,沒有人能否認它的必然性。因此,哲學家們的努力便集中到一點,即是找出種種理由來勸說我們--當然也勸說他自己--接受它。  理由之一:我們死后不復存在,不能感覺到痛苦,所以死不可怕。這條理由是伊壁鳩魯  首先明確提出來的。他說:"死與我們無關。因為當身體分解成其構成元素時,它就沒有感覺,而對其沒有感覺的東西與我們無關。""我們活著時,死尚未來臨;死來臨時,我們已經不在。因而死與生者和死者都無關。"盧克萊修也附和說:"對于那不再存在的人,痛苦也全不存在。"  在我看來,沒有比這條理由更缺乏說服力的了。死的可怕,恰恰在于死后的虛無,在于我們將不復存在。與這種永遠的寂滅相比,感覺到痛苦豈非一種幸福?這兩位古代唯物論者實在是太唯物了,他們對于自我寂滅的荒謬性顯然沒有絲毫概念,所以才會把我們無法接受死的根本原因當作勸說我們接受死的有力理由。  令人費解的是,蘇格拉底這位古希臘最智慧的人,對于死也持有類似的觀念。他在臨刑前談自己坦然赴死的理由云:"死的境界二者必居其一:或是全空,死者毫無知覺;或是如世俗所云,靈魂由此界遷居彼界。"關于后者,他說了些彼界比此界公正之類的話,意在譏諷判他死刑的法官們,內心其實并不相信靈魂不死。前者才是他對死的真實看法:"死者若無知覺,如睡眠無夢,死之所得不亦妙哉!"因為"與生平其他日夜比較",無夢之夜最"痛快"。  把死譬作無夢的睡眠,這是一種常見的說法。然而,兩者的不同是一目了然的。酣睡的痛快,恰恰在于醒來時感到精神飽滿,如果長眠不醒,還有什么痛快可言?  我是絕對不能贊同把無感覺狀態說成幸福的。世上一切幸福,皆以感覺為前提。我之所以戀生,是因為活著能感覺到周圍的世界,自己的存在,以及我對世界的認知和沉思。我厭惡死,正是因為死永遠剝奪了我感覺這一切的任何可能性。我也曾試圖勸說自己:假如我睡著了,未能感覺到世界和我自己的存在,假如有些事發生了,我因不在場而不知道,我應該為此悲傷嗎?那么,就把死當作睡著,把去世當作不在場吧。可是無濟于事,我太明白其間的區別了。我還曾試圖勸說自己:也許,垂危之時,感官因疾病或衰老而遲鈍,就不會覺得死可怕了。但是,我立刻發現這推測不能成立,因為一個人無力感受死的可怕,并不能消除死的可怕的事實,而且這種情形本身更其可怕。  據說,蘇格拉底在聽到法官們判他死刑的消息時說道:"大自然早就判了他們的死刑。"如此看來,所謂無夢之夜的老生常談也只是自我解嘲,他的更真實的態度可能是一種宿命論,即把死當作大自然早已判定的必然結局加以接受。  四  順從自然,服從命運,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這是斯多噶派的典型主張。他們實際上的邏輯是,既然死是必然的,恐懼、痛苦、抗拒全都無用,那就不如爽快接受。他們強調這種爽快的態度,如同旅人離開暫居的客店重新上路(西塞羅),如同果實從樹上熟落,或演員幕落后退場(奧勒留)。塞涅卡說:只有不愿離去才是被趕出,而智者愿意,所以"智者決不會被趕出生活"。頗帶斯多噶氣質的蒙田說:"死說不定在什么地方等候我們,讓我們到處都等候它吧。"仿佛全部問題在于,只要把不愿意變為愿意,把被動變為主動,死就不可怕了。  可是,怎樣才能把不愿意變為愿意呢?一件事情,僅僅因為它是必然的,我們就愿意了嗎?死亡豈不正是一件我們不愿意的必然的事?必然性意味著我們即使不愿意也只好接受,但并不能成為使我們愿意的理由。烏納穆諾寫道:"我不愿意死。不,我既不愿意死,也不愿意愿意死。我要求這個'我',這個能使我感覺到我活著的可憐的'我',能活下去。因此,我的靈魂的持存問題便折磨著我。""不愿意愿意死"--非常確切!這是靈魂的至深的呼聲。靈魂是絕對不能接受寂滅的,當肉體因為衰病而"愿意死"時,當心智因為認清宿命而"愿意死"時,靈魂仍然要否定它們的"愿意"!但斯多噶派哲學家完全聽不見靈魂的呼聲,他們所關心的僅是人面對死亡時的心理生活而非精神生活,這種哲學至多只有心理策略上的價值,并無精神解決的意義。  當然,我相信,一個人即使不愿意死,仍有可能堅定地面對死亡。這種堅定性倒是與死亡的必然性不無聯系。拉羅什福科曾經一語道破:"死亡的必然性造就了哲學家們的全部堅定性。"在他口中這是一句相當刻薄的話,意思是說,倘若死不是必然的,人有可能永生不死,哲學家們就不會以如此優雅的姿態面對死亡了。這使我想起了荷馬講的一個故事。特洛亞最勇敢的英雄赫克托耳這樣動員他的部下:"如果避而不戰就能永生不死,那么我也不愿沖鋒在前了。但是,既然遲早要死,我們為何不拼死一戰,反把榮譽讓給別人?"畢竟是粗人,說的是大實話,不像哲學家那樣轉彎抹角。事實上,從容赴死決非心甘情愿接受寂滅,而是不得已退求其次,注意力放在尊嚴、榮譽等仍屬塵世目標上的結果。  五  死亡的普遍性是哲學家們勸我們接受死的又一個理由。  盧克萊修要我們想一想,在我們之前的許多偉人都死了,我們有什么可委屈的?奧勒留提醒我們記住,有多少醫生在給病人下死亡診斷之后,多少占星家在預告別人的忌日之后,  多少哲學家在大談死和不朽之后,多少英雄在橫掃千軍之后,多少暴君在濫殺無辜之后,都死去了。總之,在我們之前的無數世代,沒有人能逃脫一死。迄今為止,地球上已經發生過太多的死亡,以至于如一位詩人所云,生命只是死亡的遺物罷了。  與我們同時以及在我們之后的人,情況也一樣。盧克萊修說:"在你死后,萬物將隨你而來。"塞涅卡說:"想想看,有多少人命定要跟隨你死去,繼續與你為伴!"蒙田說:"如果伴侶可以安慰你,全世界不是跟你走同樣的路么?"  人人都得死,這能給我們什么安慰呢?大約是兩點:第一,死是公正的,對誰都一視同仁;第二,死并不孤單,全世界都與你為伴。  我承認我們能從人皆有死這個事實中獲得某種安慰,因為假如事情倒過來,人皆不死,惟獨我死,我一定會感到非常不公正,我的痛苦將因嫉妒和委屈而增添無數倍。除了某種英雄主義的自我犧牲之外,一般來說,共同受難要比單獨受難易于忍受。然而,我仍然要說,死是最大的不公正。這不公正并非存在于人與人之間,而是存在于人與神之間。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卻不讓他像自己一樣永生。他把人造得一半是神,-半是獸,將渴望不朽的靈魂和終有一死的肉體同時放在人身上,再不可能有比這更加惡作劇的構思了。  至于說全世界都與我為伴,這只是一個假象。死本質上是孤單的,不可能結伴而行。我們活在世上,與他人共在,死卻把我們和世界、他人絕對分開了。在一個瀕死者眼里,世界不再屬于他,他人的生和死都與他無關。他站在自己的由生入死的出口上,那里只有他獨自一人,別的瀕死者也都在各自的出口上,并不和他同在。死總是自己的事,世上有多少自我,就有多少獨一無二的死,不存在一個一切人共有的死。死后的所謂虛無之境也無非是這一個獨特的自我的絕對毀滅,并無一個人人共赴的歸宿。  六  那么--盧克萊修對我們說--"回頭看看我們出生之前那些永恒的歲月,對于我們多么不算一回事。自然把它作為鏡子,讓我們照死后的永恒時間,其中難道有什么可怕的東西?"  這是一種很巧妙的說法,為后來的智者所樂于重復。  塞涅卡:"這是死在拿我做試驗嗎?好吧,我在出生前早已拿它做過一次試驗了!""你想知道死后睡在哪里?在那未生的事物中。""死不過是非存在,我已經知道它的模樣了。喪我之后正與生我之前一樣。""一個人若為自己未能在千年之前活著而痛哭,你豈不認為他是傻瓜?那么,為自己千年之后不再活著而痛哭的人也是傻瓜。"  蒙田:"老與少拋棄生命的情景都一樣。沒有誰離開它不正如他剛走進去。""你由死入生的過程無畏也無憂,再由生入死走一遍吧。"  事實上,在讀到上述言論之前,我自己就已用同樣的理由勸說過自己。捫心自問,在我出生之前的悠悠歲月中,世上一直沒有我,我對此確實不感到絲毫遺憾。那么,我死后世上不再有我,情形不是完全一樣嗎?  真的完全一樣嗎?總覺得有點不一樣。不,簡直是大不一樣!我未出生時,世界的確與我無關。可是,對于我來說,我的出生是一個決定性的事件,由于它世界就變成了一個和我息息相關的屬于我的世界。即使是那個存在于我出生前無窮歲月中的世界,我也可以把它作為我的對象,從而接納到我的世界中來。我可以閱讀前人的一切著作,了解歷史上的一切事件。盡管它們產生時尚沒有我,但由于我今天的存在,便都成了供我閱讀的著作和供我了解的事件。而在我死后,無論世上還會(一定會的!)誕生什么偉大的著作,發生什么偉大的事件,都真正與我無關,我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譬如說,盡管曹雪芹活著時,世上壓根兒沒有我,但今天我卻能享受到讀《紅樓夢》的極大快樂,真切感覺到它是我的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倘若我生活在曹雪芹以前的時代,即使我是金圣嘆,這部作品和我也不會有絲毫關系了。  有時我不禁想,也許,出生得愈晚愈好,那樣就會有更多的佳作、更悠久的歷史、更廣大的世界屬于我了。但是,晚到何時為好呢?難道到世界末日再出生,作為最后的證人得以回顧人類的全部興衰,我就會滿意?無論何時出生,一死便前功盡棄,留在身后的同樣是那個與自己不再有任何關系的世界。  自我意識強烈的人本能地把世界看作他的自我的產物,因此他無論如何不能設想,他的自我有一天會毀滅,而作為自我的產物的世界卻將永遠存在。不錯,世界曾經沒有他也永遠存在過,但那是一個為他的產生做著準備的世界。生前的無限時間中沒有他,卻在走向他,終于有了他。死后的無限時間中沒有他,則是在背離他,永遠不會有他了。所以,他接受前者而拒絕后者,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七  迄今為止的勸說似乎都無效,我仍然不承認死是一件合理的事。讓我變換一下思路,看看永生是否值得向往。  事實上,最早沉思死亡問題的哲學家并未漏過這條思路。盧克萊修說:"我們永遠生存和活動在同樣事物中間,即使我們再活下去,也不能鑄造出新的快樂。"奧勒留說:"所有來自永恒的事物作為形式是循環往復的,一個人是在一百年還是兩千年或無限的時間里看到同樣的事物,這對他是一回事。"總之,太陽下沒有新東西,永生是不值得向往的。  我們的確很容易想像出永生的單調,因為即使在現在這短促的人生中,我們也還不得不熬過許多無聊的時光。然而,無聊不能歸因于重復。正如健康的胃不會厭倦進食,健康的肺不會厭倦呼吸,健康的肉體不會厭倦做愛一樣,健全的生命本能不會厭倦日復一日重復的生命活動。活躍的心靈則會在同樣的事物上發現不同的意義,為自己創造出巧妙的細微差別。遺忘的本能也常常助我們一臂之力,使我們經過適當的間隔重新產生新鮮感。即使假定世界是一個由有限事物組成的系統,如同一副由有限棋子組成的圍棋,我們仍然可能像一個入迷的棋手一樣把這副棋永遠下下去。仔細分析起來,由死造成的意義失落才是無聊的至深根源,正是因為死使一切成為徒勞,所以才會覺得做什么都沒有意思。一個明顯的證據是,由于永生信念的破滅,無聊才成了一種典型的現代病。  可是,對此也可提出一個反駁:"沒有死,就沒有愛和激情,沒有冒險和悲劇,沒有歡樂和痛苦,沒有生命的魅力。總之,沒有死,就沒有了生的意義。"--這正是我自己在數年前寫下的一段話。波伏瓦在一部小說中塑造了一個不死的人物,他因為不死而喪失了真正去愛的能力。的確,人生中一切歡樂和美好的東西因為短暫更顯得珍貴,一切痛苦和嚴肅的感情因為犧牲才更見出真誠。如此看來,最終剝奪了生的意義的死,一度又是它賦予了生以意義。無論寂滅還是永生,人生都逃不出荒謬。不過,有時我很懷疑這種悖論的提出乃是永生信念業已破滅的現代人的自我安慰。對于希臘人來說,這種悖論并不存在,荷馬傳說中的奧林匹斯眾神絲毫沒有因為不死而喪失了戀愛和冒險的好興致。  好吧,讓我們退一步,承認永生是荒謬的,因而是不值得向往的,但這仍然不能證明死的合理。我們最多只能退到這一步:承認永生和寂滅皆荒謬,前者不合生活現實的邏輯,后者不合生命本能的邏輯。  八  何必再繞彎子呢?無論舉出多少理由都不可能說服你,干脆說出來吧,你無非是不肯舍棄你那可憐的自我。  我承認。這是我的獨一無二的自我。  可是,這個你如此看重的自我,不過是一個偶然,一個表象,一個幻像,本身毫無價值。  我聽見哲學家們異口同聲地說。這下可是擊中了要害。盡管我厭惡這種貶抑個體的立場,我仍愿試著在這條思路上尋求一個解決,  我對自己說:你是一個純粹偶然的產物,大自然產生你的概率幾乎等于零。如果你的父母沒有結合(這是偶然的),或者結合了,未在那個特定的時刻做愛(這也是偶然的),或者做愛了,你父親釋放的成億個精子中不是那個特定的精子使你母親受孕(這更是偶然的),就不會有你。如果你父母各自的父母不是如此這般,就不會有你的父母,也就不會有你。這樣一直可以推到你最早的老祖宗,在不計其數的偶然中,只要其中之一改變,你就壓根兒不會誕生。難道你能為你未曾誕生而遺憾嗎?這豈不就像為你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等等在某月某日未曾做愛而遺憾一樣可笑嗎?那么,你就權作你未曾誕生好了,這樣便不會把死當一回事了。無論如何,一個偶然得不能再偶然的存在,一件僥幸到非分地步的禮物,失去了是不該感到委屈的。滾滾長河中某一個偶然泛起的泡沫,有什么理由為它的迸裂憤憤不平呢?  然而,我還是委屈,還是不平!我要像金圣嘆一樣責問天地:"既已生我,便應永在;脫不能爾,便應勿生。如之何本無有我……無端而忽然生我;無端而忽然生者,又正是我;無端而忽然生一正是之我,又不容之少住……"盡管金圣嘆接著替天地開脫,說既為天地,安得不生,無論生誰,都各各自以為我,其實未嘗生我,我固非我,但這一番邏輯實出于不得已,只是為了說服自己接受我之必死的事實。  一種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存在按其本性是不能設想自身的非存在的。我知道我的出生純屬偶然,但是,既已出生,我就不再能想像我將不存在。我甚至不能想像我會不出生,一個絕對沒有我存在過的宇宙是超乎我的想像力的。我不能承認我只是永恒流變中一個可有可無旋生旋滅的泡影,如果這樣,我是沒有勇氣活下去的。大自然產生出我們這些具有自我意識的個體,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們意識到我們僅是幻像,而它自己僅是空無?不,我一定要否認。我要同時成為一和全,個體和整體,自我和宇宙,以此來使兩者均獲得意義。也就是說,我不再勸說自己接受死,而是努力使自己相信某種不朽。正是為了自救和救世,不肯接受死亡的靈魂走向了宗教和藝術。  九  "信仰就是愿意信仰;信仰上帝就是希望真有一個上帝。"烏納穆諾的這句話點破了一切宗教信仰的實質。  我們第一不能否認肉體死亡的事實,第二不能接受死亡,剩下的惟一出路是為自己編織出一個靈魂不死的夢幻,這個夢幻就叫做信仰。借此夢幻,我們便能像賀拉斯那樣對自己說:"我不會完全死亡!"我們需要這個夢幻,因為如惠特曼所云:"沒有它,整個世界才是一個夢幻。"  誕生和死亡是自然的兩大神秘。我們永遠不可能真正知道,我們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我們無法理解虛無,不能思議不存在。這就使得我們不僅有必要而且有可能編織夢幻。誰知道呢,說不定事情如我們所幻想的,冥冥中真有一個亡靈繼續生存的世界,只是因為陰陽隔絕,我們不可感知它罷了。當柏拉圖提出靈魂不死說時,他就如此鼓勵自己:"榮耀屬于那值得冒險一試的事物!"帕斯卡爾則直截了當地把關于上帝是否存在的爭論形容為一場賭博,理智無法決定,惟憑抉擇。賭注下在上帝存在這一面,賭贏了就贏得了一切,賭輸了卻一無所失。反正這是惟一的希望所在,寧可信其有,總比絕望好些。  可是,要信仰自己毫無把握的事情,又談何容易。帕斯卡爾的辦法是,向那些盲信者學習,遵循一切宗教習俗,事事做得好像是在信仰著的那樣。"正是這樣才會自然而然使你信仰并使你牲畜化。"他的內心獨白:"但,這是我所害怕的。"立刻反問自己:"為什么害怕呢?你有什么可喪失的呢?"非常形象!說服自己真難!對于一個必死的人來說,的確沒有什么可喪失的。也許會喪失一種清醒,但這清醒正是他要除去的。一個真正為死所震撼的人要相信不死,就必須使自己"牲畜化",即變得和那些從未真正思考過死亡的人(盲信者和不關心信仰者均屬此列)一樣。對死的思考推動人們走向宗教,而宗教的實際作用卻是終止這種思考。從積極方面說,宗教倡導一種博愛精神,其作用也不是使人們真正相信不死,而是在博愛中淡忘自我及其死亡。  我姑且假定宗教所宣稱的靈魂不死或輪回是真實的,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從中獲得安慰。如果這個在我生前死后始終存在著的靈魂,與此生此世的我沒有意識上的連續性,它對我又有何意義?而事實上,我對我出生前的生活確然茫然無知,由此可以推知我的亡靈對我此生的生活也不會有所記憶。這個與我的塵世生命全然無關的不死的靈魂,不過是如同黑格爾的絕對精神一樣的抽象體。把我說成是它的天國歷程中的一次偶然墮落,或是把我說成是大自然的永恒流變中的一個偶然產物,我看不出兩者之間究竟有何區別。  烏納穆諾的話是不確的,愿意信仰未必就能信仰,我終究無法使自己相信有真正屬于我的不朽。一切不朽都以個人放棄其具體的、個別的存在為前提。也就是說,所謂不朽不過是我不復存在的同義語罷了。我要這樣的不朽有何用?  十  現在無路可走了。我只好回到原地,面對死亡,不回避但也不再尋找接受它的理由。  肖斯塔科維奇拒絕在他描寫死亡的《第十四交響樂》的終曲中美化死亡,給人廉價的安慰。死是真正的終結,是一切價值的毀滅。死的權力無比,我們接受它并非因為它合理,而是因為非接受它不可。  這是多么徒勞:到頭來你還是不愿意,還是得接受!  但我必須作這徒勞的思考。我無法只去注意金錢、地位、名聲之類的小事,而對終將使自己喪失一切的死毫不關心。人生只是瞬間,死亡才是永恒,不把死透徹地想一想,我就活不踏實,  一個人只要認真思考過死亡,不管是否獲得使自己滿意的結果,他都好像是把人生的邊界勘察了一番,看到了人生的全景和限度。如此他就會形成一種豁達的胸懷,在沉浮人世的同時也能跳出來加以審視。他固然仍有自己的追求,但不會把成功和失敗看得太重要。他清楚一切幸福和苦難的相對性質,因而快樂時不會忘形,痛苦時也不致失態。  奧勒留主張"像一個有死者那樣去看待事物","把每一天都作為最后一天度過"。例如,你渴望名聲,就想一想你以及知道你的名字的今人后人都是要死的,便會明白名聲不過是浮云。你被人激怒了。就想一想你和那激怒你的人都很快將不復存在,于是會平靜下來。你感到煩惱或悲傷,就想一想曾因同樣事情痛苦的人們哪里去了,便會覺得為這些事痛苦是不值得的。他的用意僅在始終保持恬靜的心境,我認為未免消極。人生還是要積極進取的,不過同時不妨替自己保留著這樣一種有死者的眼光,以便在必要的時候甘于退讓和獲得平靜。  思考死亡的另一個收獲是使我們隨時做好準備,即使明天就死也不感到驚慌或委屈。盡管我始終不承認死是可以接受的,我仍贊同許多先哲的這個看法:既然死遲早要來,早來遲來就不是很重要的了。在我看來,我們應該也能夠做到的僅是這個意義上的不怕死。  古希臘最早的哲(www.lz13.cn)人之一比阿斯認為,我們應當隨時安排自己的生命,既可享高壽,也不慮早折。盧克萊修說:"盡管你活滿多少世代的時間,永恒的死仍在等候著你;而那與昨天的陽光偕逝的人,比起許多月許多年以前就死去的,他死而不復存在的時間不會是更短。"奧勒留說:"最長壽者將被帶往與早夭者相同的地方。"因此,"不要把按你能提出的許多年后死而非明天死看成什么大事。"我覺得這些話都說得很在理。面對永恒的死,一切有限的壽命均等值。在我們心目中,一個古人,一個幾百年前的人,他活了多久,緣何而死,會有什么重要性么?漫長歲月的間隔使我們很容易揚棄種種偶然因素,而一目了然地看到他死去的必然性:怎么著他也活不到今天,終歸是死了!那么,我們何不置身遙遠的未來,也這樣來看待自己的死呢?這至少可以使我們比較坦然地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威脅。我對生命是貪婪的,活得再長久也不能死而無憾。但是既然終有一死,為壽命長短憂慮便是不必要的,能長壽當然好,如果不能呢,也沒什么,反正是一回事!蕭伯納高齡時自擬墓志銘云:"我早就知道無論我活多久,這種事情遲早總會發生的。"我想,我們這些尚無把握享高齡的人應能以同樣達觀的口吻說:既然我知道這種事情遲早總會發生,我就不太在乎我能活多久了。一個人若能看穿壽命的無謂,他也就盡其所能地獲得了對死亡的自由。他也許仍畏懼形而上意義上的死,即寂滅和虛無,但對于日常生活中的死,即由疾病或災禍造成的他的具體的死,他已在相當程度上克服了恐懼之感。  死是個體的絕對毀滅,倘非自欺欺人,從中決不可能發掘出正面的價值來。但是,思考死對 于生卻是有價值的,它使我能以超脫的態度對待人生一切遭際,其中包括作為生活事件的現 實中的死。如此看來,對死的思考盡管徒勞,卻并非沒有意義。 周國平作品_周國平散文集 周國平:愛的距離 周國平:論成功分頁:123

郁達夫:小春天氣  一  與筆硯疏遠以后,好象是經過了不少時日的樣子。我近來對于時間的觀念,一點兒也沒有了。總之案頭堆著的從南邊來的兩三封問我何以老不寫信的家信,可以作我久疏筆硯的明證。所以從頭計算起來,大約從我發表的最后的一篇整個幾的文字到現在,總已有一年以上,而自我的右手五指,拋離紙筆以來,至少也得有兩三個月的光景。以天地之悠悠,而來較量這一年或三個月的時間,大約總不過似駱駝身上的半截毫毛;但是由先天不足,后天虧損─—這是我們中國醫生常說的話,我這樣的用在這里,請大家不要笑話我─—的我說來,渺焉一身,寄住在這北風涼冷的皇城人海中間,受盡了種種欺凌侮辱,竟能安然無事的經過這么長的一段時間,卻是一種摩西以后的最大奇跡。  回想起來這一年的歲月,實在是悠長的很呀!綿綿鐘鼓初長的秋夜,我當眾人睡盡的中宵,一個人在六尺方的臥房里踏來踏去,想想我的女人,想想我的朋友,想想我的暗淡的前途,曾經熏燒了多少支的短長煙卷?睡不著的時候,我一個人拿了蠟燭,幽腳幽手的跑上廚房去燒些風雞糟鴨來下酒的事情,也不止三次五次。而由現在回顧當時,那時候初到北京后的這種不安焦躁的神情,卻只似兒時的一場惡夢,相去好象已經有十幾年的樣子,你說這一年的歲月對我是長也不長?  這分外的覺得歲月悠長的事情,不僅是意識上的問題,實際上這一年來我的肉體精神兩方面,都印上了這人家以為很短而在我卻是很長的時間的烙印。去年十月在黃浦江頭送我上船的幾位可憐的朋友,若在今年此刻,和我相遇于途中,大約他們看見了我,總只是輕輕的送我一瞥,必定會仍復不改常態地向前走去。(雖則我的心里在私心默禱,使我遇見了他們,不要也不認識他們!)這一年的中間,我的衰老的氣象,實在是太急速的侵襲到了,急速的,真真是很急速的。“白發三千丈”一流的夸張的比喻,我們暫且不去用它,就減之又減的打一個折扣來說罷,我在這一年中間,至少也的的確確的長了十歲年紀。牙齒也掉了,記憶力也消退了,對鏡子剃削胡髭的早晨,每天都要很驚異地往后看一看,以為鏡子里反映出來的,是別一個站在我后面的沒有到四十歲的半老人。腰間的皮帶,盡是一個窟窿一個窟窿的往里縮,后來現成的孔兒不夠,卻不得不重用鉆子來新開,現在已經開到第二個了。最使我傷心的是當人家欺凌我侮辱我的時節,往日很容易起來的那一種憤激之情,現在怎么也鼓勱不起來。非但如此,當我覺得受了最大的侮辱的時候,不曉從何處來的一種滑稽的感想,老要使我作會心的微笑。不消說年青時候的種種妄想,早已消磨得干干凈凈,現在我連自家的女人小孩的生存,和家中老母的健否等問題都想不起來;有時候上街去雇得著車,坐在車上,只想車夫走往向陽的地方去─—因為我現在忽而怕起冷來了─—慢一點兒走,好使我飽看些街上來往的行人,和組成現代的大同世界的形形色色。看倦了,走倦了,跑回家來,只想弄一點美味的東西吃吃,并且一邊吃,一邊還要想出如何能夠使這些美味的東西吃下去不會飽脹的方法來,因為我的牙齒不好,消化不良,美味的東西,老怕不能一天到晚不間斷的吃過去。  二  現在我們這里所享有的,是一年中間最好不過的十月。江北江南,正是小春的時候。況且世界又是大同,東洋車,牛車,馬車上,一閃一閃的在微風里飄蕩的,都是些除五色旗外的世界各國的旗子,天色蒼蒼,又高又遠,不但我們大家酣歌笑舞的聲音,達不到天聽,就是我們的哀號狂泣,也和耶和華的耳朵,隔著蓬山幾千萬疊。生逢這樣的太平盛世,依理我也應該向長安的落日,遙進一杯祝頌南山的壽酒,但不曉怎么的,我自昨天以來,明鏡似的心里,又忽而起了一層翳障。  仰起頭來看看青天,空氣澄清得怖人;各處散射在那里的陽光,又好象要對我說一句什么可怕的話,但是因為愛我伶我的緣故,不敢馬上說出來的樣子。腳底下鋪著掃不盡的落葉,忽而索落索落的響了一聲,待我低下頭來,向發出聲音來的地方望去,又看不出什么動靜來了,這大約是我們庭后的那一棵槐樹,又擺脫了一葉負擔了罷。正是午前十點鐘的光景,家里的人都出去了,我因為孤零丁一個人在屋里坐不住,所以才踱到院子里來的,然而在院子里站了一忽,也覺得沒有什么意思,昨晚來的那一點小小的郁憂仍復籠罩在我的必上。  當半年前,每天只是憂郁的連續的時候,倒反而有一種余裕來享樂這一種憂郁,現在連快樂也享受不了的我的脆弱的身心,忽而沾染了這一層雖則是很淡很淡,但也好象是很深的隱憂,只覺得坐立都是不安。沒有方法:我就把香煙連續地吸了好幾枝。是神明的攝理呢?還是我的星命的佳會,正在這無可奈何的時候,門鈴兒響了。小朋友G君,背了水彩書具架進來說:  “達夫,我想去郊外寫生,你也同我去郊外走走吧!”  G君年紀不滿二十,是一位很活潑的青年畫家,因為我也很喜歡看畫,所以他老上我這里來和我講些關于作畫的事情。據他說,“今天天氣太好,坐在家里,太對大自然不起,還是出去走走的好。”我換了衣服,一邊和他走出門來,一邊告訴門房“中飯不來吃,叫大家不要等我”的時候,心理所感得的喜悅,怎么也形容不出來。  三  本來是沒有一定目的地的我們,到了路上,自然而然地走向西去,出了平則門。陽光不問城里城外,一例的很豐富的灑在那里。城門附近的小攤兒上,在那里攤開花生米的小販,大約是因為他穿著的那件寬大的夾襖的原因罷,覺得也反映著一味秋氣。茶館里的茶客,和路上來往的行人,在這樣如煦的太陽光里,面上總脫不了一副貧陋的顏色;我看看這些人的樣子,心里又有點不舒服起來,所以就叫G君避開城外的大街沿城折往北去。夏天常來的這城下長堤上,今天來往的大車特別的少。道旁的楊柳,顏色也變了,影子也疏了。城河里的淺水,依舊映著睛空,返射著日光,實際上和夏天并沒有什么區別,但我覺得總有一種寂寥的感覺,浮在水面。抬頭看看對岸,遠近一排半凋的林木,縱橫交錯的列在空中。大地的顏色,也不似夏日的籠蔥,地上的淺草都已枯盡,帶起淺黃色來了。法國教堂的屋頂,也好象失了勢力似的,在半凋的樹林中孤立在那里。與夏天一樣的,只有一排西山連瓦的峰巒。大約是今天空氣格外澄鮮的緣故罷,這排明褐色的屏障,覺得是近得多了,的確比平時近得多了。此外彌漫在空際的,只有明藍澄潔的空氣,悠久廣大的天空和炮滿的陽光,和暖的陽光。隔岸堤上,忽而走出了兩個著灰色制服的兵來。他們拖了兩個斜短的影子,默默地在向南的行走。我見了他們,想起了前幾天平則門外的搶劫的事情,所以就對G君說:  “我看這里太遼闊,取不下景來,我們還是進城去吧!上小館子去吃了午飯再說。”  G君踏來踏去的看了一會,對我笑著說:“近來不曉怎么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神秘的靈感,常常閃現在我的腦里。今天是不成了,沒有帶顏料和油畫的家伙來,”他說著用手向遠處教堂一指,同時又接著說:  “幾時我想畫畫教堂里的宗教畫看。”  “那好得很啊!”  貓貓虎虎的這樣回答了一句,我就轉換方向,慢慢的走回到城里來了。落后了幾步,他又背著畫具,慢慢的跟我走來。  四  喝了兩斤黃酒,吃得滿滿的一腹。我和G君坐洋車上,被拉往陶然亭去的時候,太陽已經打斜了。本來是有點醉意,又被午后的陽光一烘,我坐在車上,眼睛覺得漸漸的朦朧了起來。洋車走盡了粉房琉璃街,過了幾處高低不平的新開地,走入南下洼曠野的時候,我向右邊一望,只見幾列鱗鱗的屋瓦,半隱半現的在兩邊一帶的疏林里跳躍。天色依舊是蒼蒼無底,曠野里的雜糧也已割盡,四面望去,只是洪水似的午后的陽光,和遠遠躺在陽光里的矮小的壇殿城池。我張了一張睡眼,向周圍望了一圈,忽笑向G君說:“秋氣滿天地,胡為君遠行,這兩句唐詩真有意思,要是今天是你去法國的日子,我在這里餞你的行,那么再比這兩句詩適當的句子怕是沒有了,哈哈……”  只喝了半小杯酒,臉上已漲得潮紅的G君也笑著對我說:  “唐詩不是這樣的兩句,你記錯了吧!”  兩人在車上笑說著,洋車已經走入了陶然亭近旁的蘆花叢里,一片灰白的毫芒,無風也自己在那里作浪。西邊天際有幾點青山隱隱,好象在那里笑著對我們點頭。下車的時候,我覺得支持不住了,就對G君說:“我想上陶然亭去睡一覺你在這里畫吧!現在總不過兩點多鐘,我睡醒了再來找你。”  五  陶然亭的聽差來搖我醒來的時候;西窗上已經射滿了紅色的殘陽。我洗了洗手臉,喝了二碗清茶,從東面的臺階上下來,看見陶然亭的黑影,已經越過了東邊的道路,遮滿了一大塊道路東面的蘆花水地。往北走去,只見前后左右,盡是茫茫一片的白色蘆花。西北抱冰堂一角,擴張著陰影,西側面的高處,滿掛了夕陽的最后的余光,在那里催促農民的息作。穿過了香冢鸚鵡冢的土堆的東面,在一條淺水和墓地的中間,我遠遠認出了G君的側面朝著斜陽的影子。從蘆花鋪滿的野路上將走近G君背后的時候,我忽而氣也吐不出來,向西邊的瞪目呆住了。這樣偉大的,這樣迷人的落日的遠景,我卻從來沒有看見過。太陽離山,大約不過盈尺的光景,點點的遙山,淡得比初春的嫩草,還要虛無縹渺。監獄里的一架高亭,突出在許多有諧調的樹林的枝干高頭。蘆根的淺水,滿浮著蘆花的絨穗,也不象積絨,也不象銀河。蘆萍開處,忽映出一道細狹而金赤的陽光,高沖牛斗。同是在這返光里飛墜的幾簇蘆絨,半邊是紅,半邊是白。我向西呆看了幾分鐘,又回頭向東北三面環眺了幾分鐘,忽而把什么都忘掉了,連我自家的身體都忘掉了。  上前走了幾步,在灰暗中我看見G君的兩手,正在忙動,我叫了一聲,G君頭也不朝轉來,很急促的對我說:“你來,你來,來看我的杰作!”  我走近前去一看,他畫架上,懸在那里,正在上色的,并不是夕陽,也不是蘆花,畫的中間,向右斜曲的,卻是一條顏色很沈滯的大道。道旁是一處陰森的墓地,墓地的背后,有許多灰黑凋殘的古木,橫叉在空間。枯木林中,半彎下弦的殘月,剛升起來,冷冷的月光,模糊隱約地照出了一只停在墓地樹枝上的貓頭鷹的半身。顏色雖則還沒有上全,然而一道逼人的冷氣,卻從這幅未完的畫面直向觀者的臉上噴來,我簇緊了眉峰,對這畫面靜看了幾分鐘,抬起頭來正想說話的時候,覺得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四面的薄暮的光景也比一刻前促迫了。尤其是使我驚恐的,是我抬起頭來的時候,在我們的西北的墓地里,也有一個很淡很淡的黑影,動了一動。我默默地停了一會,驚心定后,再朝轉頭來看東邊天上的時候,卻見了一痕初五六的新月懸掛在空中。又停了一會,把驚恐之心,按捺了下去,我才慢慢地對G君說:  “這一張小畫,的確是你的杰作,未完的杰作。太晚了,快快起來,我們走罷!我覺得冷得很。”我話沒有講完,又對他那張畫看了一眼,打了一個冷痙,忽而覺得毛發都竦豎了起來;同時自昨天來在我胸中盤踞著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憂郁,又籠罩上我的心來了。  G君含了滿足的微笑,盡在那里閉了一只眼睛─—這是他的脾氣─—細看他那未完的杰作。我催了他好幾次,他才起來收拾畫具。我們二人慢慢地走回家來的時候,他也好象倦了,不愿意講話,我也為那種憂郁所侵襲,不想開口。兩人默默地走到燈火熒熒的民房很多的地方,G君方開口問我說:  “這一張畫的題目,我想叫《殘秋的日暮》,你說好不好?”  “畫上的表現,豈不是半夜的景象么?何以叫日暮呢?”  他聽我這句話,又含了神秘的微笑說:  “這就是今天早晨我和你談的神秘的靈感喲!我畫的畫,老喜歡依畫畫時候的情感節季來命題,畫面和畫題合不合,我是不管的。”  “那么,《殘秋的日暮》也覺得太衰颯了,況且現在已經入了十月,十月小陽春,哪里是什么殘秋呢?”  “那么我這張畫就叫作《小春》吧!”  這時候我們已經走進了一條熱鬧的橫街,兩人各雇著洋車,分手回來的時候,上弦的新月,也已經起來得很高了。我一個人搖來搖去地被拉回家來,路上經過了許多無人來往的烏黑的僻巷。僻巷的空地道上,縱橫倒在那里的,只是些房屋和電桿的黑影。從燈火輝煌曲大街忽(www.lz13.cn)而轉入這樣僻靜的地方的時候,誰也會發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出來,我在這初月微明的天蓋下面蒼茫四顧,也忽而好象是遇見了什么似的,心里的那一種莫名其妙的憂郁,更深起來了。  (一九二四)十三年舊歷十月初七日  (原載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一、十二、十四日《晨報副鐫》) 郁達夫作品_郁達夫散文集 郁達夫名言名句 郁達夫:懷魯迅分頁:123


蝦皮Shopee在線衝直播人數
網紅都在用的灌直播人數服務- Facebook衝直播人數 YouTube直播人數灌水包月衝直播人數最快速- Facebook在線灌觀看人數包月 買Instagram直播人數最多人使用的刷直播人數系統- 灌TikTok觀看人數 Instagram買直播人數包月

arrow
arrow

    s68dx7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